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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汀州路上住過的那兩個人,他後來再也沒聯絡了。
那兩人相隔著四個夏天,他不明白為什麼都是在夏天,都在同一條路上?

他從新生南路走過來,整個世界只剩光和影清楚地切割成黑與白,白晝的眩目陽光下,
他腦海裡卻是一片香菸啤酒冷氣醃過的昏闇。

二十歲時的陽光是林森北路上水牛城地下舞廳的五彩旋燈,到了日出之時整個人眼前總是一黑,像繪幕的背景給突然抽走,世界空了。
上天橋,羅斯福路上車水馬龍融成液態的水銀。汀州路就在水源市場後面。


戲已結束,我這裡的租約月底就到期。信上是這麼說的。



八月的機票已訂好,還有一堆雜務沒處理。另一個人的信上這樣寫道。


兩個夏天,他都揣著限時專送的信封走在汀州路上,(或者那時候還叫汀州街?)卻在二十年後的夏天突然才聯想在一起。
某種記憶的機制有效地抑制了它們之間的傳遞,這麼多年來他記得的那段歲月,只剩林森北路水牛城。

只要有舞曲和人群就好的年紀,他以為這樣就沒人可以看得出他的寂寞。
夏天太難熬,整整暑假三個月他每天都一遍遍放著同樣那幾張唱片。
只有那兩個夏天是例外,有事情隱約要開始,也可能已經是結束。

我還有短片想拍,片名就叫The Heart is a Lonely Hunter。(現在的他想起那樣自溺的名字都快笑出來。)

妹妹說其實這樣也好,反正到了國外又是一個新的開始。(為什麼要出國?二十年後從國外回來的他仍然沒有答案。)

如今他的記憶機制怠鈍了,關於夏天的事情一件件跑出來。
竟然在過去二十年裡,他從沒碰過任何人能跟他聊有關二十幾歲時夏天的事。
那段時光彷彿是不存在的,因為沒有可以一起回憶驗證的人。那時候洛史都華不是有首冠軍曲叫什麼──?
沒有人應答。
還有一首歌好像是賴佩霞唱的叫〈冷凍我愛〉──不曉得她還出過唱片嗎?
算了,反正那首歌也不紅。劉文正的〈太陽一樣〉總聽過吧?不要跟我提起友情,我需要的是愛情──

門沒關,走進去才發現裡面已經搬空了。
(我說月底租約到期,有人要在三十號來我有什麼辦法?還是有信來,已經是編號倒數的那幾封。)

他站在狹窄的斗室裡,看見灰塵在午後射進的光束裡飛轉,希望能立刻回到午夜的舞場,那裡沒有這麼令人難堪的赤裸日影。

看見已經整好的行李箱放在客廳,他們沒什麼話可說。(這是我到了美國後的地址,你若需要國外學校的資料告訴我。)

四個夏天過後,他其實只確定了一件事:有時拒絕,有時被拒絕,這一切都多麼無謂。他曾經有留信的習慣,這回他一封都不留。

我媽她說,我們不適合。他說完自己都輕鬆地想笑出來。


於是夏天又恢復了慣常的悶熱與無奈。


說到這裡他停下來捻熄了菸頭,然後冷冷對我笑了笑說,所以,不必了吧?夏天的故事總是不會長久的。

郭強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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